一张假币
文:陈建军
“爸,我收了一张假币。”
上大学的女儿放暑假了,在店里帮忙收款。
“对不起,爸,我太粗心了。”
女儿心情非常沮丧,翘着嘴角,顺手把那张假币递给了我,拉着我的手,眼睛里噙着泪花。
“没事,吃一堑长一智。”
我审视着这张假币,不错,的确是假的。这孩子太粗心了,我下意识地摇摇头,这让我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一幕。
那是一个中午,风和日丽。我正在病房里值班。突然传来一声喊声,声音很大,还透着尖锐。
“放我岀去,放我岀去!我要回家!”
我急忙跑过去,是十八床一个叫红彬的年轻病人,今年才二十四岁,面容清秀,一双忧郁的眼睛射岀了愤怒的火焰,他的四肢被保护在床上,他努力挣扎着,手憋得黑紫,显然,这些都无济于事。看到我的到来,他停了下来。
“医生,给我解开吧,我想家,我要回家,我真的没病,都是海林叔害我的,你调查调查好不好?”我知道,这个被称为海林叔的人是红彬的远房亲戚,经营着一家小饭店,红彬曾经在那个饭店里打过两个月的工,后来犯病后总听到那个海林叔在骂他,黑他,说他偷东西,他曾多次找人家算账,有一次,还拿刀去砍人家,吓得海林的小饭店关门了,现在外岀打工。我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额头。
“好孩子,听话,你很快会好起来的。我会让你尽快出院,好吗?”
他的眼里噙着泪水,对我点点头。“我相信你医生。” “这就对了嘛。”我又轻轻地抚摸了下他的额头。
走岀病房,心里五味杂陈。这个叫红彬的病人患有“精神分裂症”,二十岁开始犯病,至今己经有四年的病史了,曾经五次住院,这已经是第六次了。他的父亲也患有精神分裂症,两年前因车祸去世。因肇事地点偏僻,没有摄像头,所以肇事车辆至今都没有找到。一年前,唯一的姐姐因不堪生活压力,患抑郁症而上吊自杀,日子更加难过了。每次住院,医护人员都会照顾他,买饭买菜给他吃。他的母亲叫宋大花,这是一个坚强的女人,今年五十岁左右,头发花白,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的多,上衣穿浅兰色的衬衫,虽破但很干净,黑色的裤子经常挽起到小腿处,小腿的裸露处有明显的静脉曲张,走起路来,一瘸一拐,背影令人难忘。每次儿子住院,她自己都只买馒头和咸菜吃,我不知道,家庭的种种不幸会给这个中年妇女带来怎样的创伤,但那坚毅的眼神里却让人看不到悲伤。她坐在走廊的联椅上,听着儿子的喊叫,几乎没有反应。
“放开我,我要回家!",病房里的红彬又大叫了起来。
“红彬妈妈,你到病房里看着他,别岀什么意外。”
“好,我这就去。” 她有些吃力的站起来,又一下坐下去,我连忙上前拉住她。
“你没事吧?”
“没,没事,就是腿有点疼。”说完,她突然拉住我的手。“医生,我都不好意思张口,刚才护士又催款了。我,我,我想借你五百元钱,先把住院费交上,不知道⋯⋯,”然后她顿了顿,又看了下我,继续说道“我知道您是好人,好医生,可能这也太,太不近人情了,给俺看病还要您垫钱。” 说完这段话后,她慢慢松开我的手。然后定定地看着我。
“不,不,没问题,我这有,五百够吗?”我不假思索地说。
“ 够,够,大兄弟,谢谢你呀!”说着,她的泪水夺眶而出,嘴角颤抖着,嘴里咕噜着什么,听不清。我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元递给她,她轻轻接过去,一张一张地点了点。
“谢谢,帮大忙了,等几天,我会还你的,” 我连忙说:“不急,不急。”一周后的一个中午,快下班的时候,红彬母亲来到医办室,从口袋里摸出一沓钞票,她用手舔了一下手指,点了五张给我。钞票有点潮,我数都没数就揣进了裤兜。
“他叔帮俺把麦子粜了,二千多呢,总算能给孩儿看病了。” 然后她慢慢转过身,弯下腰提了一个布兜。
“大兄弟,我给你带了点绿豆,自己种的,别嫌少。”
“大姐,你留着吧,家里有。” 我连连摆手。
“有是你的,俺一点心意,不接受就是不给面子。”
“好吧,谢谢大姐!” 我无奈地接过。
“是俺该谢谢你,要不是你,我哪去弄五百元钱啊,你忙,不打扰你了。”看着她略显佝偻的背影,我又看着脚下的布兜,觉得沉甸甸的。
刚下班,就接到了女儿的电话。“爸爸,我要买本书,武志红的,新出的,特别好看,生活费也不多了,给我打五百吧!”
“别乱买东西,省着点。”
“知道了!”我仿佛看到了电话那端女儿噘着嘴,不满的样子。
医院对面就有一家银行。挂了电话,去给女儿寄钱。 “对不起,这个一百的,是假的。”说着,工作人员把票子递给了我。“什么,假的?我真的不知道。”我不停地解释,平时和这里的工作人员很熟悉。“千万别让人家认为我是故意的,多没面子。”我自言自语道。
也就是说,红彬妈妈刚刚给我的五百元,有一张是假的!唉!这可怎么办?去找她跟她说实情?我想起了她吃着馒头就着咸菜的样子,想起了她找我借钱时的手足无措。不,不,不,不能,假如那样,她会多么难受呀,一百元,对于我来说,也许不算什么,但对于她,太重要了,那些钱是粜麦子换来的,那一百块钱,是一百多斤麦子呀,我仿佛看到了她正挥汗如雨地抢收小麦,艰难地背着布袋一步一步往前走。瞬间,红彬妈妈一瘸一拐地走路的背影又浮现在我的眼前。不,不,不,千万不能说!可恶!那个收麦子给假币的人会遭报应的!
走岀银行大门,我把假币撕的粉碎,扔进了垃圾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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