留住我的不是院里那株满树莹洁结盏的玉兰,也不是白墙黑瓦和门楣上桃符渐褪的胭脂色,而是那满院井立的扫帚。
足足有几百把扫帚吧,分拥在这小院,排箫一般,任凭风的唇来吹。那静谧的曲子如春天里第一张走过田野的犁,小心而感激的翻出了今年的第一捧新泥;柳树上的新绿要远远的才看得见,像绿绿的雾的毛边;燕子回来了,姿影轻捷地剪过黄昏的细雨;春笋在土里腾挪,胖胖的想出来看看。
那扎扫帚的竹枝曾在乡下的房前屋后牵风听雨,曾在窗纸上作画,也曾有鸟的小唱在它怀里荡漾,它是在露水里贪睡的清新少年,潇潇洒洒,不染一丝尘垢。而如今,它们来到了这小城,要来帮城里人收拾水泥地上肮脏的垃圾。
这一带卫生一直不佳,这小院却是极干净,连那些扫把上都几乎纤尘不染。不知这家是自己扎扫帚卖呢还是买了扫帚要派用场,反正扫帚总是用来扫地的。而那主人对扫帚的珍惜让我对他生了一份敬意。在他的指挥下,每一把扫帚都英挺如一个好兵,满院的英姿飒爽。
似乎只等一声“准备好了吗”,那些扫帚就会应声而起,奔赴大街小巷。每一个角落都会因它们的到来而变得和这扫帚的家一样干净。
我始终没见过这小院的主人,只看到晾衣杆上有一件男人的海魂衫和一件女人的花毛衣,还有搁在窗台上的一双小孩的绣花布鞋。我知道这一带的住户几乎都是外来的,有的是附近的菜农,有的是很远的乡下来的。他们有的是做生意挣了点钱又在这买了房子,老婆孩子的做起城里人,图的是城里的方便、热闹和小孩子的良好教育;有的是在此租房暂住,做点小买卖——开个小店,摆个小摊、踏踏三轮车等等。他们都比一般的城里人肯吃苦,肯下力。他们的行当大都是为正宗城里人排斥或推拒的,但是正因为他们的存在他们的勤劳,这个小城才真正日臻健全完善。我相信这小院的主人也定是他们中的一员。
以后每当看到那些正在劳动的扫帚,那越来越美的街,我就会想起那扫帚济济如葵花盛开的小院,如与春天相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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